【電影札記】One Night Stand--觀後分享 @ 蜉蝣工作室

電影觀後感，即個體主觀的想法，不是評論，我從不認為我有資格去評論另一個人的作品，無論是圖像、音樂、電影，任何作品都是作者個人世界的呈現，誰有資格去批評好壞呢？只能說，各人所汲取的角度不同，感受自然不同，咀嚼後得到的思索跟著相異。因此無所謂對錯，純粹對自己誠實，為自己發聲與表態，又或是，給自己的一份紀念品。

電影《一夜情》（One Night Stand ）

這並不是一部同志片，但因我對這個場域有興趣，自然，著眼點大部份是放於戲裡的同志內涵，從另一個角度看來，同志議題反而是潛藏的主軸。同志的不被社會接受，象徵著「跳脫」與「違反常態」，而違反常態，正是整個故事的導火線。恰似我起初是衝著Robert Downey Jr.在裡頭有演出，雖然他不是男主角，實際看完整部片後，卻感覺他其實是片中最關鍵的靈魂人物。

片子買到手時，意外發現原來男主角是Wesley Snipes，正好也是我喜歡的演員，讓我對本片的興趣更高了些許。

角色：Max-----Wesley Snipes（衛斯理史奈普）

Charlie-----Robert Downey Jr.（小勞勃道尼）

開場，是Max搭車來到紐約街頭，他以自述的方式陳述來的原由，是因為好友Charlie染上AIDS。他如此交待自己與Charlie的關係：

“Charlie is gay, but I’m not gay.”

再輕描淡寫地說兩人曾是一起合作的好夥伴，五年前因工作的事鬧翻，Max去了LA，Charlie留在紐約，從此再也沒聯絡過，直到Charlie的情人通知Max關於患病的事。

Charlie對於Max的再出現，一開始顯得有點不太接受，言語間帶著抗拒，拒絕Max想幫忙他的想法。

“如果你有任何需要，盡管告訴我。” Max如此說道。

“我不會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 Charlie冷冷地回應，一付關你何事的態度。

直到Max拿照片向Charlie介紹他的妻子和兒女，講到兒子的名字：

“This is Charlie.”他指著照片說。

聽見Max用他的名字來為兒子取名，那一刻，Charlie沉默了，抗拒的態度軟化，轉而坦白說出自己未來可能會有的需要。最後，Max為Charlie撐著下巴微笑的模樣拍下一張照片。

▲飾演同志Charlie的Robert Downey Jr.，眼神柔和、神態溫潤，完全沒有鋼鐵人的陽剛與迫力，再次讓我見識到演什麼像什麼的精采。

這是故事的開頭，其實我沒預期到Robert Downey Jr.會這麼早就露面。雖然Max與Charlie的這次會面是一切的開端，我卻覺得裡頭隱藏了更多東西，甚至是不能說的秘密。

我認為，Max曾經愛過Charlie，或者，他們曾經相愛。即使不是轟轟烈烈、流露於外的愛，至少也是內蘊在心裡的淡淡依戀。

故事中有許多地方都讓我有這種感覺。

第一個引起我這種感覺的是，Max與初遇的Karen（即後來他外遇的對象）去聽音樂會時，他聽著音樂，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Charlie的微笑，說是友情也好，營造出的氛圍卻不單純。包括後來Max與友人談話，問及是否曾與男人接吻，Max回答有，我極度懷疑，甚至有百分之百把握他吻的就是Charlie。一個存在於過去、曾經有過的吻；曾有過的，卻無疾而終的愛戀。

還有，Max將自己的兒子取名為Charlie，若不是有極深的情感，怎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取代思念？來讓自己感覺對方彷彿就在身邊？

Charlie問Max出櫃了沒，Max含混其詞，結果Charlie笑他：

“You have homophobia.”

我相信一定曾有什麼，讓他這麼說。

一切謎題，也在Charlie病重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裡解開。

▲蒼白、虛弱的Charlie，連最可愛的大眼睛都變得無神了。

“你希望我什麼時候來？” Max詢問。

“天亮之前，那時我最害怕。”

某個深夜，Max看著得隨時以氧氣罩輔助呼吸、全身不停冒汗、虛弱、蒼白的Charlie，他忍不住說：

“我們以前鬧翻的原因實在是小得可笑。”

“我很嫉妒，嫉妒你的才華。但我最生氣的是，你沒有帶我一起走。” Charlie有些激動。

“你知道我不行……”

Max靠在Charlie身旁，邊說邊哭，不停的道歉。Charlie一手拿著氧氣罩，呼吸困難地喘著氣，仍伸出另一隻手，摸摸Max的頭、肩，安慰他：

“That’s OK, that’s OK…..”

Charlie過世了。

他告別式上的相片，就是Max為他拍的那張。

無邪、純真的微笑。

▲在片裡被用來作為Charlie遺照的相片。

其實Charlie的身份與生活不是那麼被接受的。

他的哥哥在病房裡總戴著手套，且認為Charlie會有這樣的下場是因為他總走在地雷區裡－－當個同性戀。當時，同在現場的Max只給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Max在職場上的同事也是，吃飯時發表著「男人搞女人才自然，男人搞男人不正常」的言論，Max沉默，冷冷地望著他，此刻他心裡感受到的，或許是Charlie曾有過的委屈？

同志在社會上所承受的壓迫與委屈。

就連Charlie的父親，也只選擇在夜半時分，悄悄來到病床前，站著，默默地望著生命將盡的兒子，然後默默地離開。還是後來Max告訴Charlie：

“你的父親曾經來過。”

Charlie，一個同志，一個從小就喜歡穿媽媽洋裝和化妝的男孩，我不用閉上眼，也能想像他一路走來會有多艱辛，會遭遇多少磨難、岐視、污名的標籤、家人的不諒解，又有多少朋友會因此離去？

Charlie很棒，他沒有被打倒，當Max問他需不需要神父時，他只說：

“我沒有什麼後悔的事，雖然我會害怕，但我也很好奇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不用了，謝謝。”

Charlie有幾幕在病床上痛苦呻吟、全身顫抖的畫面，我看了很難過，依約於那個時刻前來陪伴的Max看起來也很難過。

“Life is short.” Charlie在一次痛苦過後這麼說。

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慢慢枯萎、一點一滴的消失，真的不禁會去想，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需要去計較的？或許很多想做的事、想說的話、想見的人，會在哪一天發現都已來不及，留下後悔、帶著遺憾死去，似乎是件更悲哀的事。

未竟事宜。有什麼事，是這一生一直很想去做的？有什麼誤會，是一直很想解開的？有什麼虧欠，是一直很想去彌補的？有什麼關係，是一直很想去努力的？Charlie與Max鬧翻，在當時，他們都覺得那件事很嚴重，所以值得爭吵，值得賭上兩個人的感情。但當死亡就在不久的未來時，過去曾在意、曾計較的，突然間都變得不重要了，甚至現在看來覺得可笑－－居然因為那些事，犧牲了五年的相處。五年，他們能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能說多少話、做多少事、多給彼此多少愛？但，卻浪費掉了，除了惆悵，還剩下什麼？幸而他們在生命盡頭還有機會重新接受彼此，再次允許對方走進自己的生活，化解第一個未竟事宜。

第二件，當Max告訴Charlie他父親來過的事，Charlie的表情，像是鬆了口氣，像是終於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接納與包容，或是，原諒。

「只要你是同性戀，就不是我的孩子！」

這是許多同志都遭遇過的傷痛，面對父母忿怒、失望的表情、被父母趕出門、斷絕關係，我相信Charlie都經歷過。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有得到父親的探望。

「我可以相信，父親仍是愛我的了。」

所以，可以毫無遺憾。他要大家用舉辦Party的方式來與他道別，而且還是用他的積蓄，所以在告別式之後，是歡樂的舞會，他的遺照用小燈泡裝飾起來，放在舞會裡，與大家走最後一程。

也可以看見，Max在舞會中不斷流連的地方，就是Charlie的遺照前，有一度，他看起來彷彿像在與Charlie對話。

“Still unhappy?”

出自Charlie幻象的一句話，讓Max有勇氣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因為在病房裡，Charlie就曾對Max說，他覺得他不快樂。Max事業成功、家庭美滿，人人稱羨的生活，缺了什麼？為什麼不快樂？

到頭來，是缺了「自己」。

有時候會覺得，我們都在追求「安穩的生活」，穩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我也知道Maslow的需求層次中，生存的需求是最需要先被滿足的，可是就在最近，赫然察覺到，有一些曾經有的熱誠，竟不知不覺中被現實中的事物、忙碌、煩悶，給消磨掉了。曾經樂在其中的事，現在做來已不若以往能感受到的有趣，常常腦袋裡想的，就是想休息、想休息、想休息……

如果，連原本喜歡做的事都提不起勁去做，或無法從中獲得快樂，那麼現在的我，到底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如果說，Max代表一般、正常、中規中矩的人，成功的人生、符合社會期待的、以滿足他人需求為導向的、充滿「我應該要怎樣」的。那麼，Charlie代表的就是跳脫規範、忠於自我、順心而行的人生、背離社會期待、以聆聽自我需求為導向、充滿「我想要怎樣」的、很多時候會被認為是離經叛道的。

有一天，一直很「遵守規範」地活著的Max，做了一件不合常規，超乎（或違背）他人生基準守則的事情，在原本平靜的生活中丟了一顆炸彈，將原本直得未來清晰可見的道路破壞，一直都存在眼前的景象瞬間消失。乍看他似乎毀了擺在眼前的美好世界，給自己舖了條絕路；實則是終於放下伸手可見、以為那就是安心、安穩的假象。因為看得見就會安心，以為輪廓很明確，就是穩定。看似斬斷一條康莊大道，表面上路已斷頭，換個角度看，卻是單選題成了申論題，有了無限可能性，沿伸出無止盡的新選擇、足以重新擬繪一份人生藍圖。

如果未曾捨得放下Ego的光照，又怎會有機會看見潛意識藏身於黑暗中的美好？我們總是只相信看得見、摸得著的。正如同我們害怕黑暗一樣，看不見、摸不著，永遠不會知道身邊有什麼。

晚間未睡前，我待在著亮大燈的房間裡，近的、遠的、每個角落有些什麼都能一覽無遺，我很清楚什麼地方有什麼，所以不擔憂、不害怕，很安心。

但半夜醒來，因為慣於關上所有燈光睡覺，所以睜開眼就是一片黑暗，儘管是非常熟悉的房間，可是天生就不是設計來黑夜中使用的人眼，於微弱的光線之下所見有限，因此一切都只剩大致的輪廓或光影的組合。我在黑暗的房間裡，看著牆上的黑影，片刻，會感覺黑影似乎在移動，或彷彿在變形。又或者，會覺得它似乎朝我而來，或正盯著我看；又或是會揣測在天花板角落的陰影裡可能正有鬼魂或怪物之類的叢聚在那兒蠢蠢欲動，他們在想什麼？打算對我做些什麼？只是待在那兒看嗎？還是要對我不利？他在暗，我在明，我看不見他正盤算的詭計，不知對方何時發動攻擊，更不知自己該從何處防禦起。焦慮、不安，隨之而來，只因不真確的情境傳遞出太過模糊的訊息，給予我無限想像的空間。

換句話說，因為看不見，所以無限。

因為無限，所以有各種可能性。

所以，Max截斷了既有的大道，破壞成習的安穩，卻開發了各種可能性，卸下來自社會、來自他人期待的束縛，丟棄「別人認為他應該要有的樣子。」

然後，做自己，傾聽自己內心真正的願望與需求。

頭一次，用自己當中心，純粹為滿足自己的需求而行動。

人生，安於穩定不壞，也不一定好，偶而給自己機會冒點險，看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視野，反正，沒有必要「絕對」。

重要的是，不要讓自己來不及，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更不要後悔。

最後，分享影片中Charlie講給Max聽的的一則笑話，頗值得玩味：

「有一對父子，當孩子年幼時，父親曾對他說：『Life is an orange（人生是一顆橘子）。』孩子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在思考這句話的含意，等到父親行將就木時，他終於忍不住問：『爸爸，你說人生是一顆橘子，到底是什麼意思？』父親只回了他：『我怎麼會知道？』」

這也是為什麼當Max問Charlie關於外遇的事該怎麼辦時，Charlie直接回答他”Life is an orange.”的原由。

人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